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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「家」是每個人的避風港,那麼對我而言「家」又是怎樣的地方?

  晚上九點鐘,我剛從台北車站上了火車,踏上返家的旅途,終點站是「宜蘭」,上了車後,拿出隨身聽戴上耳機聽著廣播,試圖來抒解自己的煩悶。

  耳機傳來DJ快速介紹著歌曲排行榜,本週第一名是一位新生代男歌手,叫什麼周杰倫,歌名是:「爸,我回來了」,心想這是什麼爛歌名呀。

 他的歌根本是用念的,而且好像嘴巴含著滷蛋發音不清,可是那強烈的節奏及幾句清晰的歌詞卻深深吸引了我。

  「不要再這樣打我媽媽,我說的話,你甘會聽?不要再這樣打我媽媽,難道你手不會痛嗎?

  

『我再問妳一次,給不給我錢!』一個年約30多歲的男人聲嘶力竭的叫囂著。

 

「我沒錢啦!你又要去賭,以為我不知道嗎?靠著我做裁縫,每個月能賺多少,家裡有三個小孩要養耶!」女人哭紅了雙眼激動的說著。

 

「啪!啪!」兩聲響亮的耳光打在女人的臉上,雙頰漸漸地發紅,紅得彷彿炙燙到可以蒸發淚水。

 

『靠北喔!我講一句,你講這麼多句;明明昨天阿英給你會錢,最少有幾萬元,你當作我是瞎子呀!趕緊給我拿錢出來~』

 

男人說完後轉身進去房間內翻箱倒櫃。

 

「那是我要給人家的會錢,怎樣也不可能給你,那些錢不在房間裡,要找你去找。」

 

女人擦拭著眼淚,走出了這個讓她疲累的家,搖搖晃晃的騎上了腳踏車。

 

(爸!你剛剛是不是在跟媽媽吵架?媽媽去哪裡了?)一個年約五歲的小男孩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問著男人。

 

『那是你媽又在發瘋,你跟我去追她回來!』

 

男人抓起了小男孩,騎上了野狼機車,男人急速的拉高油門,引擎聲如同野獸的怒吼,劃破了這社區的寧靜。 

 

(爸~你車車騎好快喔,這樣我會怕怕啦…..)小男孩不安地說著。

 

『幹!瘋查某,看妳往哪跑,給我追到了吧!』

 

男人看到女人騎著腳踏車搖搖晃晃在前方不遠處,男人加速追著,沒有絲毫有要減速的跡象。

 

女人聽到後方機車引擎的怒吼以及男人的咒罵聲,死命地用力踩著腳踏車,一心想逃離這個比惡魔還可怕的男人。

 

「碰!鏘~」這時,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響,路上的人們及來往車輛都被這突如其來情景驚嚇的暫停所有動作。

 

一台腳踏車倒臥在地上,紅色的液體慢慢地蔓延在灰色的柏油路面上,像極一幅用紅色顏料潑灑的畫作,豔麗的令人悚然。

 

『幹!瘋查某,在跑呀,看妳多會跑』男人得意的操著台語辱罵,無視路人們的眼光。

 

男人用野狼機車撞倒了女人的腳踏車,腳踏車的後輪嚴重的扭曲變形。

 

(媽媽~媽媽~,你起來!你起來好不好~)

 

小男孩哭著,用那稚嫩的雙手輕輕地晃動著女人,女人只是倒臥在紅色液體裡,安靜地躺著,動也不動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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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羅東站到了,要下車的旅客,請趕快下車~~

 

耳裡傳來陣陣的廣播聲音,微微睜開了惺忪的雙眼,擦一擦嘴角的口水,試圖讓自己回神。

 

什麼?羅東?靠!我睡過頭了!我在心中咒罵著,因為我家在宜蘭。

 

下了火車,補繳了車票差額後出站,茫然地站在冷冷清清的羅東車站外,總感覺有種很深的悲傷縈繞在我心裡,是因為剛剛的那個夢嗎?

 

人真的很奇怪的生物,原本以為忘記的事情,卻總會在夢裡再次體會那些事情,這時才發覺自己根本都沒忘記過,或許,只是在逃避而已…

 

看看手錶都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,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,看看哪位朋友住羅東可以載我一程,這時手機通訊錄裡頭出現一個熟悉的名字「明秀」。

 

「明秀」是男生,他的外表如同名字的秀氣,我們是唸書到現在,認識快20年了吧!

 

當完兵後,我去了台北工作,而他選擇留在宜蘭,問他怎麼不去台北發展,他只是笑笑地說要留下來照顧他爸。

 

我記得明秀說過他搬到羅東了,心想麻煩他載我一程好了。

  

我按下手機的撥號鍵。

 

響沒幾聲,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從話筒傳來:「小康!靠~你還知道要打給我這個朋友。」這聲音是明秀。

 

『哈!不好意思,這二年太忙了。』我抓抓頭。

 

「是!你是大忙人,我以為你忘記了我這個朋友耶,你現在在哪裡呀?」明秀沒忘記虧我一下。

 

『呵呵~其實,我現在人在羅東車站。』我不太好意思的說著。

 

「你在羅東車站?你給我站著不要動喔,我去載你,十分鐘內趕到。」

 

『喔!好~這樣麻煩你了。』明秀化解了我的尷尬。

  

等了不到10分鐘,我就發現明秀開著一台銀色的TOYOTA出現,那笨蛋還把手伸出車窗外面猛招手,深怕我沒看見他。

 

「小康!你還是一樣醜。」明秀的嘴還是一樣賤。

 

『明秀!你髮際線怎麼越來越高,快禿了。』我承認我嘴巴也很賤。

 

「小康!真的好久不見,走~我們去喝兩杯。」

 

明秀帶我來到一家快炒店,點了幾樣菜後,那小子手上還拿著兩打的啤酒,我看今晚真的會喝到天亮吧。

 

『明秀,這幾年你過的怎樣呀?你爸呢?他老人家好不好呢?』幾杯啤酒下肚後,讓我跟明秀已經滿臉通紅。

 

「我還是一樣,而我爸從我媽過世後身體就不太好了。」明秀拿起酒杯,猛然地喝下。

 

『你媽?我從沒聽你提過你媽?』我驚訝的問著。

 

「哈!你以為我沒有媽媽喔。」

 

『你媽?過世了?』我除了驚訝,還有滿滿的疑問。

 

「你說那個女人嗎?對呀!上個月過世的,她是生病了,又沒錢了,才會想到我跟我爸。」

 

明秀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,這時明秀緩緩地說著他的故事,而我靜靜地聽著。

  

原來,明秀的爸爸是位榮民老兵,在40多歲的時候娶了明秀的母親,那年她才19歲,這段年紀差距20多歲的婚姻,卻是一場悲劇。

因為她生下明秀後迷戀上賭博,幾年內欠下一大筆的賭債,都是由明秀的爸爸來償還,她沒有迷途知返,卻和另一個男人遠走高飛,那年,明秀才三歲。

明秀小學四年級那年,她回來了,明秀睜大著眼睛問著爸爸:她是誰?他爸摸摸明秀的頭說:「快叫媽媽,你媽回來了。」

明秀的父親對於她沒有責怪,反而忙著下廚煮著拿手料理,那晚是明秀第一次跟爸媽一起吃晚餐,明秀才知道原來家還有個叫做「媽媽」的人。

她回來後常喝的大醉,不然就是跟明秀的父親要錢賭博,賭輸了,有時還抓著明秀猛打,在明秀的心裡徹底的厭惡這個「媽媽」。

 

某天明秀下課後,看著爸爸呆坐在客廳,手裡拿著存摺本顫抖著,嘴裡自言自語的說著:『都沒有了,都沒有了~』。

 

原來,她偷走明秀父親的印章及存摺,領走了所有積蓄,沒有人知道她去哪裡,那年,明秀十二歲。

 

『那麼後來呢?她怎麼又回來了?』我好奇的問著。

 

「她生病了,是肺癌末期!去年她腃蛐著身體蹲在我家門口,頭髮都快掉光了,身體瘦弱成皮包骨,我都認不出來是她。」

 

明秀又喝下一杯啤酒,我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。

她回來後,明秀的父親仍舊沒有責備,反而帶她就醫住院,全力照顧著她。

明秀忿忿不平的問著父親:「爸!這個女人這樣的對我們,你幹嘛還要照顧她?」

明秀的父親正忙著在病床幫她翻身拍背,然後拿起了毛巾,沾沾了水盆裡的溫水,溫柔的幫她擦著臉,沒有給明秀任何答覆。

一年後,她往生了,明秀的父親為她辦了一場喪禮,出殯那天,明秀的父親一個人在客廳坐著,旁邊的收音機不停的播放著同一首歌曲。

  

「為什麼要對你掉眼淚 你難道不明白是為了愛,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開,我眼淚不會掉下來,掉下來。」

 

「爸!你幹嘛為那個女人難過?這樣值得嗎?」明秀問著。

 

明秀的父親略帶哽咽說:『因為…她是我的牽手。』之後,就再也不發一語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靜靜地聽著歌。

 

收音機的旋律不停翻攪著明秀腦海的回憶,原來在明秀很小的時候,她以前最愛抱著小明秀哼唱這首「情人的眼淚」。

 

『原來如此,我不知道你背負這麼沈重的包袱。你也應該為自己打算,找個好女孩,結婚生子,孝順你爸呀。』我試圖安慰著明秀。

 

「我討厭女人!我喜歡的是男生。」明秀這句話讓我瞠目結舌。

 

『明秀!你喝醉了啦,別再喝了。』我認為他醉了,而且醉的很厲害。

 

「小康!其實唸書的時候,我就發覺對女生好像沒感覺,上了專科後才知道我喜歡男生。沒錯!你不用太驚訝,我是同志~」明秀看出我的訝異。

 

『明秀,那麼你原諒你母親了嗎?』我試著把我的下巴推回原位。

 

「嗯!在聽完那首歌之後,我就原諒她了,我只是沒辦法原諒我自己,因為我沒有在她往生前叫她一聲媽。」明秀掉下了眼淚。

 

『明秀,我想你媽會知道的,別難過了。』

 

「不好意思,兩年多沒見,卻都是我在講話,你這次回來是家裡有事嗎?」明秀正用袖口擦著眼淚。

 

『嗯,算是有事吧,我媽打電話給我,說我爸中風住院了,現在在家休養,所以我媽要我回家一趟,所以我就回來了。』

 

「靠!你有爸爸喔?我也沒聽你說過你爸耶,我都以為你是單親家庭耶。」換明秀用著訝異的眼神看著我。

 

『嗯,我的情況跟你有點像吧,我家都是我媽在賺錢,我爸也愛賭博,賭輸了,就跟我媽要錢,不給就是對我媽拳腳相向。』

 

「原來如此,所以你要回家去看你爸囉,這樣我載你回宜蘭。」明秀這句話正合我意,因為看看手錶已經是清晨快五點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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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明秀的車上,看著車窗外面,陽光慢慢的從雲層透出光芒,慢慢地,火紅的太陽終於穿過雲層,耀眼的陽光透過車窗玻璃,

 

溫暖的照射在身上,讓人感到溫暖,心想,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。

 

『明秀,我家到了,謝謝你。』我下車後轉身說著。

 

「快點進去看你爸吧;記住!別讓自己後悔喔。」明秀說完後,便催促著我趕快進去。

 

看著我家大門,手裡拿著鑰匙,我躊躇半天才勉強轉了鑰匙開了家門。

 

進門後,母親早已經起床,看到我馬上牽著我的手說:「怎麼現在才到家呀?有吃過早餐了嗎?你爸現在要用鼻胃管餵食,我先去幫他泡牛奶。」

 

進房後看到父親孱弱的躺在床上,鼻孔插著鼻胃管,當年那個放蕩不羈的男人,現在只能躺在床上,嘴角還不時流著口水,真是諷刺!

 

母親拿起注射筒抽取著碗裡頭濃稠的液體,看著液體慢慢往上吸入針筒,然後輕輕的解開鼻胃管,緩慢又溫柔的動作及神情,我看得入神。

 

結婚三十多年來,這男人幾乎沒有盡過一點責任,為何母親還要這樣的照顧他呢?這時,我想起了明秀的父親,

 

也許,我媽跟明秀父親把人性的愛發揮到了極致,對他們來說,愛是一種【寬容】。

 

「跟你說喔,昨天晚上我跟他說你要回來,他很開心耶,雖然講話不清楚,可是他一直在笑。」母親正溫柔的抓著父親的手幫他按摩。

 

快二十年沒叫過「爸」,突然有點語塞,不知道怎麼開口。

 

剛剛明秀說的那句:「不要讓自己後悔」卻迴盪在我耳邊。

 

許久。我走近了床邊說:

 

『爸,我回來了』

 

-End-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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